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觉者之相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李再钤      

 

佛教造像虽是佛经抽象内容的具象化,经义的解释和注脚,却是萌发各种佛教艺术创作的泉源,匠师们使释迦的智慧圆满觉性表露在法相庄严的眉宇间;使佛陀祥和、博爱、平等和旷达的气度凝聚在优雅的颜容和印相上;使菩萨大慈大悲的大愿融注在婀娜美好的身姿体态上;使罗汉随缘自在的意念依附在自由不羁的动作上,成为一种可视的心灵净化立体造形,使人生感悟的景象凝固而显现在时空之中。
     
佛教艺匠以「人」的自身形象,以「苦」、「空」的观念和旷达虚怀的态度,塑造了理想的、且富美感的「觉者」之相,慈祥和善,可亲可近,成为救苦救难,离苦得乐的人间救世者。但它有别于基督耶稣和阿拉真主等超自然、超社会和超人类的绝对宗教权威,只是树立起一种内观、反省,甚至理性思辩的内在超越为特质的宗教信仰。这就是充满「佛性」的「法相」,是从世人的忧患和痛苦意识中浮现而出的,所以佛和其他菩萨造形,不应以偶像视之,它是宗教信仰和美感创造的根源,是属于全人类的,何止印度,何止中国,何止东方。
     
佛子、信士们在信仰中审美,也在审美中信仰,在庄严恬静的佛像金身上寻获可供精神信赖和依附的支著点,从而寄以一切的愿望和祈求,他们对佛的慈祥笑脸,除了得到心灵的安憩和生命的希望之外,也得到美感的快慰。人们从经变图像中获得良好的人生教诲,体会到生命存在的意义;也在心灵的超凡体验和真切的领悟中,确认到自身的位置和方向。什么是「真如」,什么是「实相」。 
    人类在共同的心理企求下,因民族、地理、时代和文化背景的不同,各有各的宗教信仰方式,各有不同的宗教造像,可以从内容和形式上作价值判断;端视何者能将人的地位擢升到与信仰对象平等均衡的程度;衡量何者能真正带给人们平安和快乐、幸福和希望;评估何者能扩展人类思想领域并促进文明。
     
古希腊人以健康活泼和勇敢进取的人像塑造诸神,神、人同形,兼贝性格,且可相互交往,所以有爱、有恨、有痴、有嫉,甚至有战争,也有哀伤,假神以表达人间世事,淋漓尽致。也以崇高的审美理念,将人体美拟为神像,所以他们说:「我们爱美而不淫伕」。这项对人性自由,人格尊严,和人体自然美的思想,延续到十五世纪欧洲文艺复兴以后,更发挥到至高至善的境界,文化与文明,在希腊精神与基督教教义的交互作用下,绵延迄今。
      
印度佛教从波罗门教极度残酷的阶级现实中解脱,恢复人性的自由与庄严。崇尚自然,讴歌生命,不杀生、不淫乱、不欺诳、不卖婪,以克己律己修持人生,以清净恬淡约制情绪,以无拘无束的心灵去珍惜和爱护所有的生命,世人可从遗存的印度佛教雕刻上,领会到人间的祥和、快乐和爱。
      
中国佛教艺术的佛像雕塑和壁画,是在静谧肃穆的气氛中,产主了人与佛的精神默契,使信众感情升华到极乐。佛教匠师们依据佛经并通过形象思维,显化出佛陀、菩萨、弥勒、观音,以及西方净土世界等,将生活中种种事相转化为圣洁的美,把凶恶化为善良,把丑陋化为美好,把浊世化为净土,把强盗化为罗汉,把伎女化为菩萨。这是人性内在的高层次精神问题的疏导:当个人丧失了生存的信心,背负著道德上的歉疚感,或承荷著伦理上的罪恶感;遭逢到才能消失的困阨,或面临到病痛死亡的威胁等种种的忧患意识时,经由佛陀的「终极关怀」而得到宗教解脱,而不是凭藉迷信幻觉,或超凡的想像力,玩弄佛教艺术表达形式,让情感奔驰在虚无缥缈的天地里。
     
在佛教艺术的领域里,创造美感的基本要素,是世俗性社会生活景象的神圣化,也是佛教信奉者的基本思想与信念--真、善、美的世界,人人皆可登临的神圣净土境界。

﹝本文选自《中国佛教雕塑》历史博物馆出版﹞